迟到的“粉丝”
2019/12/28
迟到的“粉丝”
——纪念豫剧名家曲跃星
作者：何红兵
年过半百的我，一直认为“粉丝”一词是年轻人这个特殊群体的专用词，它与“不理性”、“不成熟”相依相伴。现实社会，娱乐明星、电影明星等都拥有自己庞大的“粉丝”群体，数量惊人，他们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左右着“粉丝们”的大脑，牵动着“粉丝们”的神经，无论明星们走到哪里，都会有大量的粉丝追随他们的足迹去呐喊、去捧场、去围观……很多“粉丝”因为“追星”而严重影响到自己的学业、生活和工作，影响到家庭和社会的和谐稳定，媒体还会经常报道一些“追星族”卖血卖器官、违法犯罪甚至家破人亡的极端案例。
放眼历史，无数的思想家、科学家、文学家、艺术家灿若星河，令人无限敬仰，却鲜有“粉丝”。
从小的理想是当一名科学家，现在看来，那时的我算是众多科学家的小粉丝，上学期间一直还算刻苦，因为天资不够聪颖而终究未能如愿，也早已与“科学家”这一称谓相隔十万八千里。但这并不影响我理性思考和独立判断社会现象及问题的习惯和能力，换句话说，我与“粉丝”无关。
我同情每一个有“粉丝”的家庭！
但是几天前，一次偶然的机会，彻底颠覆了我对“粉丝”一词的理解和偏见。
就连做梦都没有想到，一瞬间，我“无可救药”的成为了豫剧名家曲跃星老爷子的“铁杆粉丝”！
在“抖音”上，我有幸看到了曲老先生77岁时在河南卫视《梨园春》栏目中演唱的经典戏曲“秦雪梅吊孝”，戏中主人公秦雪梅是个旦角人物，与曲老爷子的外型体貌反差巨大，对比强烈，老先生的唱腔属于“反串”，但他一起腔，就技惊四座，直达人心，直接将观众带入到剧情当中，从头到尾再没有给人“喘息”的机会，不看视频你绝对想不到是一位耄耋老人的声音，他那深厚的唱功、独特的嗓音，时儿高亢，时儿低婉，时儿哭诉、时儿自语，悲悲切切、凄凄凉凉，如泣如诉，娓娓道来，气息流畅、一气呵成，他的每一句唱腔，每一个音调，每一处细节，都入心入脑，无不在表达着秦雪梅对亡夫的哀悼之情，无不在表达着对世事无常的悲愤和哀叹，无不在表达着人世间深厚的夫妻情义，曲老先生感情投入，韵味十足，将剧中主人公的悲痛心情和凄惨处境表现的淋漓尽致，让人感到撕心裂肺、肝肠寸断，使观众顿生对秦雪梅的敬佩、同情和悲悯之心。曲老先生在台上的一招一式稳健自然，表情的拿捏恰到好处，情感的刻画入木三分，节奏的把控与乐队的配合更是不露痕迹、天衣无缝。那一身飘逸的白衣、满头的银发、沧桑的面容以及已显老态的身形更增加了现场悲怆凄凉的气氛……刹那间，观众的叫好声、欢呼声响成一片，许多观众已是泪流满面。节目主持人庞晓戈女士在后台也早已深受感染，激动的说不出话来，几度哽咽，哭着走上台来与曲老爷子相拥而泣，台下的评委和观众更是同时起立，长时间热烈鼓掌，把现场的气氛推向了高潮……
不知不觉，我已感动的泪流满面，一遍一遍的看着这段视频，体会着戏中人物的悲伤心情，任由眼泪在脸上流淌，任由曲老爷子带着我在情感的世界里慢步、徜徉、体验而不忍离开……
我没有想到戏曲能把人物情感表达的如此细腻真挚，直击心灵深处，撩拨人们那脆弱丰富的情感神经！
这一刻，不得不承认，我已深深的喜爱上了豫剧，也更加喜爱上了曲跃星老爷子，他就是我心中最亮的那颗“星”！
作为生活工作在陕西的河南人，我既喜欢看豫剧也喜欢听秦腔，但却从来没有深入的了解过戏曲，没有静下心来完整的观看过一场戏曲演出，更没有被哪个戏剧人物的哪段唱腔如此的打动过，直到今天看到曲老先生堪称经典的这段唱腔。
我开始在网上搜寻有关曲老先生的一切信息，令人难过和遗憾的是老人家已于几年前因病仙逝了，这段视频是老先生最后一次登上《梨园春》的舞台，这时的他病已缠身，几个月后就离开了他一生钟爱的豫剧艺术和喜爱他的广大观众，这也更增加了这段唱腔的悲情色彩，这段《秦雪梅》也将成为后人难以超越的永恒经典！
中原大地历来多灾多难，豫剧哭腔音乐比起其他剧种也更真实、更悲痛、更感人。曲老先生这段生命的最后一唱，声情并茂、情真意切，出神入化、催人泪下，唱的人心碎，不知道唱哭了多少人，又让多少人感受到了戏曲的巨大魅力，这一经典演绎真是绕梁三日、回味无穷！
曲老先生是地道的农民，从小酷爱豫剧，十里八乡的各种演出现场，总会出现他的身影，看戏、听戏、学戏、唱戏始终伴随着他，村上的自乐班一直是他表演的主要舞台，他对戏曲演唱执着而投入，总能把各种唱腔模仿的惟妙惟肖，闲暇时光，村民们总爱聚在一起听曲老爷子唱上两段……
厚积才能薄发，金子总有发光的时候，2000年河南电视台梨园春第60期节目的一曲《秦雪梅》让63岁的他一鸣惊人，一举夺魁，一夜成名。成名后的老人家带着秦雪梅、黄桂英等鲜活的形象唱遍了祖国的大江南北，为无数的观众带去了感动，不知道有多少人因为他而喜欢上了豫剧，喜欢上了《梨园春》，正如主持人所说，曲老先生是《梨园春》开播二十年来的重要“符号”，是《梨园春》栏目的福气，其实他老人家更是全国广大豫剧戏迷们的福气！中央电视台也为曲老爷子录制了专题片《旦角人生》，对他为戏曲事业做出的突出贡献加以充分肯定。
曲老先生从小家境贫寒，长期处于社会的最底层，63岁的他还在工厂做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艰辛生活使他养成了谨慎、低调、谦卑、随和甚至有些懦弱的性格，这种深入骨髓的性格特点一直伴随着成名后的他，没有丝毫的改变，不论面对评委、同行或者是普通观众，他都把自己的位置摆的很低，甚至低到了“尘埃里”，和他在一起你会感到亲切、自然、舒服、踏实，偌大的年纪总是处处替他人着想，总想着去关心帮助照顾别人，让人觉得是那样的不忍和心疼，人们对他的尊敬、爱戴之情也便油然而生……
曲跃星老人慈眉善目，和蔼可亲，幽默风趣，性情温和，处处透着农村人特有的质朴和善良，他常怀着一颗感恩的心，从他的言辞中无不流露出对广大戏迷和家乡父老乡亲的热爱，无不流露出对提供表演舞台的《梨园春》栏目以及支持帮助过他的同道们的感激之情。
他的文化程度不高，就连当上“擂主”时面对主持人简单的提问都显得紧张和不知所措，他珍惜每一次来之不易的演出机会，但却不图名利、不计得失、不争不抢、顺其自然，恰恰暗合了道家“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无为而无不为”的人生大智慧，这自然天成的人格魅力也为大器晚成的他铺就了平坦而辉煌的艺术道路。老先生身上的这些传统美德和可贵品质，不正是那些“明星大腕”们所严重缺失的吗？！他不正是那些自恃高贵、高高在上的人所应好好学习的榜样吗？！
来自于农村的曲老先生对底层民众的悲欢离合、生活的不易了解的深刻而透彻，厚重的生活积淀，使站在舞台上的他能准确把控戏曲人物的情感，迅速进入角色，抓住观众的心，引起观众的共鸣！他日渐衰老的容貌，让人顿感岁月无情，人们仿佛看到了离戏曲舞台渐渐远去的老先生的背影，对他，人们是那样的无奈、怜惜和不舍！戏里戏外、表演和现实，各种复杂情感交织在一起，曲老先生带给人们的只有感动和泪水！
曲老先生正是用这样对他人的博爱情怀、对戏曲艺术的执着追求，对生活的平淡从容，使得他成为了德艺双馨的农民艺术家，不折不扣的民间戏曲家，豫剧之瑰宝之大幸，也使得他一路走过来，深得广大观众的认同和喜爱。
曲老先生注定是为戏曲而生的，对戏曲发自内心的痴迷、上天赐予的一付好嗓子以及后天的不懈努力，造就了他这个豫剧奇才！成就了他的大家风范！曲老先生把他的一生献给了喜爱的戏曲，他用亲身经历完美的诠释了对自己喜爱的事只要坚持到底，最终定能取得成功的朴素道理。
能一辈子坚持自己喜欢的事并将其做到极致的人生，无疑是充实的人生、幸福的人生、传奇的人生、令人敬仰的人生，曲老先生正是这样的人生。
艺术来源于生活，扎根于民间。艺术的发展，既需要“科班”的引领和传承，更需要民间坚实的群众基础，像曲跃星这样的草根艺术家多了，戏曲这一古老的艺术才会被发扬光大、源远流长、长盛不衰。
到了这个年纪，我才发现，“追星”并不是年轻人的专利，“粉丝”更不应被贴上“不理性、不成熟”的标签，所有人都会有自己的偶像，也都应有自己心中的那颗“星”。“粉丝”的生活充满着期盼、充满着乐趣、充满着激情，“粉丝”的精神世界、情感世界充实而丰富，“粉丝”的幸福感也更强烈。我们不应把自己的精神世界和情感世界刻意的封闭起来，而应始终保持一份童真，保持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之心，去投奔物质极大丰富基础上的精神家园，愿大家都能成为“追星”的“粉丝”！
曲老爷子的家在洛阳偃师，与我的老家荥阳只有几十公里路程，前些年，数次从陕西回河南老家，都要从曲老爷子的家门口路过，遗憾的是那时的我对已经红遍大江南北的曲老爷子一无所知，多次错失见到偶像的机会，真是人生中的一件憾事。
感谢曲老给世人留下这么好听的经典唱腔，感谢曲老带给我们那么多的感动和泪水，感谢曲老馈赠的这份丰厚的精神大餐，您感天动地的千古绝唱将会一直伴随我今后的人生道路，并时刻提醒我珍惜眼前幸福美好的生活。
曲老爷子，请允许我这个迟到的“粉丝”表达对您由衷的敬意，能成为您的“粉丝”是我一生中幸福的事！
我将永远怀念您！
2019年初冬